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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玉柔接到电话的时候有点意外。她知道周晏持今天回T城,可是没指望能第一时间看见他。但她仍然很快就精心盛妆了一番,穿着轻薄美丽的晚礼服站在台阶上等。室外有点冷,虽有皮草御寒,她还是瑟瑟发抖,等了二十多分钟,终于看见周晏持那辆熟悉的黑色车子缓缓滑过来。

    蓝玉柔进了车子,可周晏持没跟她打招呼。对她甜美的笑容也冷淡以对。很明显能看出他兴致不高,蓝玉柔很快识趣地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她仍然有些冷,打了个喷嚏,周晏持终于有点回过神来的意思,顺手按开了暖风。

    他跟她说:“那家新开的餐厅在哪里?你指路。”

    对于蓝玉柔来说,周晏持是少有的让她一见倾心的对象。

    要让这位年纪轻轻便拿了最佳女主角大奖的影后一见倾心,总有些不言自明的条件。而周晏持将这些条件符合得很好。他单身,年轻,长相英俊,家世很好而又为人低调。同样重要的是,他对她们的暧昧持模棱两可的态度,既不欢迎,也不推拒。和这样的人交流总是要相对轻松一些。前段时间蓝玉柔在娱乐公司的酒会上遇见他,他是唯一的受邀嘉宾,蓝玉柔在看见他的第一眼心脏便咚咚直跳,而她也很幸运,没有费多大力气便拿到了他的手机号码。

    两天后她鼓起勇气给他拨电话,张雅然接待了她,再后来不久她通知她,说老板有时间,可以与蓝小姐一同进餐。

    今天晚上是蓝玉柔跟周晏持第二次单独吃饭。当然新开的餐厅只是借口,席间交流彼此爱好推进好感度才是关键。可是今天周晏持显然没有心情多说话,他吃得也很少,并且始终脸色不佳。蓝玉柔打起笑脸,试图讲他感兴趣的一些事:“常听人说起,您有个十分可爱的小女儿是吗?”

    周晏持一直心不在焉,闻言终于看了她一眼:“听谁说起的?”

    蓝玉柔揣摩不到他的心思,忐忑着说:“当时酒会上有人这么说。还说您一直疼爱有加。”

    片刻后周晏持才嗯了一声,掩过话题:“吃饭的时候不说这个。”

    蓝玉柔有些不知所措。她看不懂周晏持的意思,同时想到了张雅然提过的高压线,为自己是否说错了话而感到不安。

    餐厅里的气氛很沉闷。蓝玉柔提出开瓶红酒,周晏持拿开车的理由拒绝了她。之后周晏持开车送她回家,车子停在楼下,蓝玉柔下了车没有立即上楼,她用温柔到足以滴水的语气询问周晏持是否上楼去坐一坐。

    她说这话的时候微微弯下腰,头发垂下来掩映住小半边面颊。长长的眼睫微颤,红唇咬住一点,有些羞涩的模样。

    周晏持看了她一会儿。席间那么长的时间他都没有看她,可现在他瞧着她,很长久都不说话。他在沉思,蓝玉柔一动不敢动。

    过了一会儿,周晏持将车子停在了楼下。

    两人上楼,一前一后,不过半步之遥的间距。周晏持只要微微一抬手,便可以够得着她的腰肢。蓝玉柔走在前面,她不知道周晏持在身后是什么表情。终于到了门口,她镇定心神开锁,房间内昏暗,开关就在门关旁边,可她没有开灯的打算。

    门被关上,连走廊的光线都消失,只有落地窗透进来的盈盈月光。蓝玉柔有些不确定地去握周晏持的手,从指尖的触碰开始。

    他没有动。这意味着他不拒绝。

    她便更加有了底气,接着便是占据掌心和手腕。

    蓝玉柔这些天在工作之余打听与周晏持有关的事,有人告诉她,这个男人看似大方,实则可恨。他表面清心寡欲不近女色,内里却无所顾忌倜傥风流,但再接触下去,才会发现他相当凉薄傲慢冷血无情。

    蓝玉柔对这样的评价并不能十分理解,但她认为,她只需要知道今天晚上即将要发生的事就够了。她本没想到第一眼见到时待人极为冷漠疏远的周晏持有这么容易就摆平,她是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的,然而结局是远超出她预料的惊喜。

    蓝玉柔的手指摸索着攀上去,终于碰到他的下巴,然后是鼻梁和眼角。她双手捧住他的脸,头颅微微后仰,姿态优柔,有如献祭。她的吐息有些发烫,等着他拽下她礼服的拉链。

    可是她等了很久都没有动作。营造出的气氛慢慢变得尴尬,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收场。黑暗里她渐渐脸红到耳根,羞愧和一丝恼怒让她别开脸,狠狠咬了咬下嘴唇。

    下一刻她突然被周晏持抓住了一只手腕,接着他的另一只手捏住了她的下巴。

    他的一张面孔在黑暗里缓缓挨近,蓝玉柔下意识闭上眼。不知隔了多久,她还没有感受到他的吐息,周晏持的电话铃声毫无预兆地打破了一室暧昧风光。

    蓝玉柔很快被松开,来电人是周缇缇,仅凭手机铃声就能分辨。蓝玉柔听见周晏持在电话里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种态度,他柔声回应女儿的质问,声线低沉迷人,哄着女儿说爸爸很快就回家。周缇缇不满地说你的很快有多快啊,周晏持说二十五分钟,你从现在就可以计时开始。

    根本没有了再继续下去的可能。蓝玉柔只能失望地打开灯。但是她的心机没有到此为止,在体贴识趣地送周晏持出门的时候,她礼服一侧的肩带楚楚可怜地滑了下去。蓝玉柔的肩膀雪白而且圆润,是好看勾人的一处风景。可惜周晏持没有看见。他忙着回家,因而离开的时候步履匆匆,没有回头看一眼。

    二十五分钟后周晏持到家,将周缇缇背在肩膀上去洗漱。整个周宅静悄悄,佣人都被打发去睡觉,周晏持把洗白白的女儿抱回卧室,盖好被子,然后在额头上轻轻一吻。

    周缇缇对他依依表达这几天的想念。然后她问:“妈妈想我吗?”

    周晏持说:“今天晚上你没有和妈妈通电话?”

    “通了。她说她想我啊。”周缇缇趴在枕头上,眉宇间有点忧愁,“可是妈妈好像心情不好。”

    周晏持轻轻抚摸女儿的头发,打算哄她到睡着。他暂时不想跟她探讨这个话题。周缇缇比同岁的小孩要早慧,他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能把握住话题深入的程度。

    可是周缇缇不想睡觉,她看着他的眼睛,直截了当地问:“你和妈妈为什么要离婚?”

    周缇缇是第一次问这样的问题。实质上周晏持和杜若蘅的离婚悄无声息,两人一直注意避免在女儿面前谈到类似分离的字眼。这是两人现在为数不多的默契,想让年幼的女儿知道,即使已经离婚,她拥有的东西一样都不会变。

    周晏持反问:“妈妈和我对你好不好?”

    小小孩很诚实:“好。”

    周晏持柔声说:“离婚可能会让我们拥有更好的生活。所以我们这么做。”

    “以前不好吗?”

    “以前也很好。但是就像你喜欢香草味的冰淇淋,可是更喜欢松露味的冰淇淋。有了松露味的,就不会选香草了,对不对?”

    周缇缇垂着眼睛思索一会儿,问:“那以后你们还会再和好吗?”

    周晏持把周缇缇的手指头塞回被单里,回答:“会。”

    周晏持把周缇缇哄到睡着了,才关了床头灯从女儿的卧室出来。管家端过来一杯温牛奶,然后要给他汇报方才周缇缇与母亲的通话内容。这是例行事项。可是今天周晏持不想听,他跟他说想自己静一静。

    这一年多每次从S市回来,周晏持总要变副模样,老管家本来已经见怪不怪,只是今天周晏持格外消沉一些,让他有些关切:“您怎么啦?要叫医生过来看看吗?”

    周晏持揉着眉心摆手,一副不愿多谈的架势。可是过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把管家叫了过去:“她跟缇缇都谈了些什么?”

    管家在心里忍不住摇头叹气。他已经在这个宅子里工作几十载,目送过来往几代人。周晏持由他看着长大,小时候便体现出天赋的经商头脑,长大之后子承父业,继而将父亲经营的公司扩大不知多少倍。与此同时他养成一股傲慢凉薄的秉性,对谁都不冷不热。周晏持顺风顺水惯了,从小到大没有遭遇过什么挫折,若一定要历数,与杜若蘅的离婚便算是他唯一的一次大挫折。

    每次想到这件事都会让人觉得惋惜。很难说清楚这对夫妻究竟是谁对谁错。若从表面看,毕竟是看似温婉的杜若蘅在小孩满两周岁的时候毫无预兆地提了离婚。可再深究下去,在管家眼里,其实又是周晏持错得多一些。他对奉送上来的女人举止暧昧,这已经是多年的事实,连他这种常年大门不出的人都有所耳闻,就更不要提还在外面工作着的杜若蘅。

    婚内的时候杜若蘅仿佛对周晏持的这种行为不甚在意。管家甚至都怀疑两人没有正式地沟通过这个话题。有一次他忍不住多管闲事,跟杜若蘅暗示了报纸上刊登的绯闻,可她只随意瞟了一眼,便柔柔说:“吴叔,您觉得我管得住周晏持一心一意不近女色吗?我跟他说,您觉得他就会听?”

    “……”

    “您看,您的表情就足以说明一切。”杜若蘅一副老神在在的态度,仍然娴静地微笑,“恕我直言,婆婆不也是这么过来的。我明白这个道理。您放心,我不会钻牛角尖的。”

    周家二老如今已在国外W市静养长居。早年周先生也一度寻花问柳,姹紫嫣红一番热闹,并且有一把安内攘外的好手段。周夫人在家隐忍多年,两人没有人提出过离婚,连争吵都少有。周晏持在这种家庭环境下长大,不能说没有影响,但最终形成看淡忠诚的观念,只能说,自己对自己的默许纵容才是最大因素。

    在管家的印象中,似乎没有人跟周晏持交流过有关忠诚的立场。他接触的人很多,但真正的朋友只寥寥几个,这其中有人别无二心,有人逢场作戏,也有人流连欢场。杜若蘅对他采取放任自流的态度。而周家父母起了反面教材的作用。他身为一个管家,更是无从教诲。有一次偶然提起这方面,周晏持不以为然的态度令他有些吃惊:“阿蘅怎么会在意这方面。她不会是这样的人。她倒是能因为我忘记买瓶沙拉酱把我扫地出门,可还没有因为这一点冲着我大发脾气过。”

    已经如此,管家也无话可说。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的婚姻一步步恶化,最终分崩离析。事实上走到这一步,管家总怀疑是因为杜若蘅对周晏持风流的真正在意,可是她曾经好笑地坚决予以否认,而周晏持似乎也根本没有想过这方面的问题。

    两个多小时之后,蓝玉柔突然接到周晏持的电话,说他正在楼下。

    这出乎蓝玉柔的意料。她手忙脚乱地前去开门,在门关处观察到周晏持的情绪比方才和缓了一些,松了口气。紧接着她的喜悦心情就超过了其他,周晏持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她的家中,除了一个原因之外,不做其他想法。蓝玉柔很庆幸自己今晚的睡衣很性感,真丝薄薄一层贴在身上,长度直达腿根,还是魅惑的深紫色衣料。

    她的脸颊有点发红,站在原地等着周晏持进一步动作。可是她似乎会错了意。他看了她一眼,开口:“不冷?去披件衣服再出来。”

    蓝玉柔僵硬片刻,只有去了卧室又回来。周晏持斜倚在沙发里,微微眯起眼的样子有些出神。她坐到他旁边给他倒水,领口很低,可以轻易看到里面含而不露的风景。

    周晏持没有转眼,他歪着有些要睡不睡的样子,可是眼底又清醒,根本不知道在想什么。蓝玉柔被安静压抑得尴尬,小心打破沉默:“您今天两地往返,路途劳累,我给您按摩一下?”

    周晏持总算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蓝玉柔走到他身后给他按摩肩膀,室内被她方才点了一支熏香,周晏持慢慢放松下来。蓝玉柔想自己应该摸到了一点门路,周晏持青睐她的善解人意,这是她在他眼里最大的优点。

    她看着他形状很好的唇线,慢慢低下头来。有发梢轻撩在周晏持鼻息之间,可他连睫毛都一动不动。她便大着胆子继续索取,一直到了近在咫尺的位置,被周晏持一根食指按在唇上。

    他仍然合着眼,唇角勾起一点笑容:“别闹。再闹打屁股。”

    蓝玉柔不敢再动。周晏持的语气亲昵,远非方才的冷淡可比。她受宠若惊,心跳如鼓。他的食指还按在她唇上,指尖温暖,几乎不像他这种人应该拥有的温度。接着他的手指滑下去,是相当温柔的动作,他闭着眼摸到她的下巴,在那里轻轻捏了两下。

    蓝玉柔觉得自己无法抵挡眼前这个男人的手段。与其说他在调情,不如说是在纵容。只是一个简单动作,却让她觉得像是亲密的宠爱。她屏住呼吸,却还是忍不住低低哼了一声,带着恰到好处的甜腻。却让周晏持很快睁开了眼。

    他在看到她的一瞬里眼底温柔已经消逝,冷静成不近人情的态度。快到蓝玉柔猝不及防。她的一颗心已经被悬起,此刻又迅速跌下去,听到他说:“我还有事,你先去睡。”

    次日清晨张雅然早早便到了公司。勤勉是她能晋升为首席秘书的要诀之一,张雅然深知这一点,因此保持得与每天健身一样完美。

    整个办公区空空荡荡,张雅然独自一人在茶水间泡咖啡,不久之后从窗户看到了自家老板那辆熟悉的车子,正从与周宅截然相反的方向缓缓驶进停车场。

    除开勤勉之外,张雅然的记忆力也相当好。她很清楚地记得前一天晚上她的老板去蓝玉柔的公寓接她赴宴的时候,也分明走的是相同方向。十几分钟后周晏持上楼,远远看上去便是面色不虞,张雅然赶紧抱着日程本迎上去,然后她就看见了周晏持眼底微青脸色疲惫揉着眉心的模样,就连一对双眼皮的痕迹都比往日要深刻一倍。

    这是典型的纵欲过度啊。张雅然在心底默默感慨。她很快就在日程本上唰唰记下了中午嘱咐厨师多炖一道海参羊肉汤的备注。

    周晏持到了办公室,歪在办公椅里拧着眉毛揉额头。周一例行的晨会马上就要开始,可是他根本不想出席。前一夜他的睡眠极差,或者说他根本没有睡着,躺在沙发上一直睁着眼,白天杜若蘅说的那段话在他眼前一遍遍不停回放,重复循环到天明。

    他从头到尾连风衣都没脱,动都不想动,只是觉得累。

    少有人了解杜若蘅对他真正排斥到什么地步。不只是表面的横眉冷眼,从很早开始她就拒绝他的肢体接触。并且从周缇缇一岁半起,杜若蘅就以照顾女儿为由拒绝跟他睡同一张床。有一次她把周缇缇哄到睡着,自己也跟着意识迷糊,周晏持将她轻轻抱到主卧,杜若蘅掀开一点眼皮看他一眼,没有拒绝,下意识还环住他的脖子。接下来的事情似乎顺理成章,可是在气氛最好的时候杜若蘅突然一把推开他,伏在床边一顿干呕。

    第二天上午开董事会,周晏持神情阴沉,发飙的姿态差点就把持反对意见的老家伙们一个个全扔出窗外。

    到了后来两人已经无话可说。默契急转直下的后果便是离婚。可等终于走到这一步,也仍然不能让人感受到半分愉悦和解脱。

    对于周晏持来说,灰心的时候仍然居多。除去不得不处理的公司事务,他推掉几乎所有活动。这副懒得动弹的模样让几个朋友开始笑话,其中身为一家医院副院长的沈初尤为口舌流利,调侃说他离婚一夜沧桑十岁,如今就像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对什么都没兴致,也就去S市的时候才跑得格外勤快,那样子就跟焕发了第二春似的。

    前段时间有回体检,沈初陪着周晏持走完整个流程。然后他拿着体检表看了看,跟周晏持神色郑重地说兄弟你不能再瘦下去了,再瘦下去你五脏六腑都快凸出来了。

    周晏持没有好声气,他说你当我没学过生物不知道肋骨的作用,沈初含笑说哪能呢我这可是好心好意。

    从某种程度上看,离婚后杜若蘅的生活与周晏持正好相反。有一次他隔着玻璃窗远远看她与苏裘一同进餐,她神采飞扬地交谈,那是已经久违的模样,令路过的男士纷纷错眼。

    有时候周晏持不得不去想离婚也许真的是好事,至少对于杜若蘅是这样。她确实不再需要他,这不是伪装。

    他迟迟不想承认这个事实。即便早已心如明镜。直至有一天它端端正正地摆在他面前,由不得他再假装。

    可能他当时不应该问出口。一旦将真相交代得太清楚,就没有了任何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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