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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皮小说网 www.ppxs.org,战国纵横:鬼谷子的局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bsp;   此语更是惊人!

    “唉,”张仪轻叹,“尸子是个真正有智慧的人,可惜商君并不是总听他的!”

    惠王压住心跳,声音极小:“商君何事未听他的?”

    “河西战后,”张仪侃侃说道,“他劝商君领取汉中地,图谋巴蜀,割巴蜀自立,不要领商於,商君未听;商君领取商於之后,他劝商君不要恋栈咸阳,而是即刻回封地贻养天年,商君未听。再后来,他劝商君不要听信寒泉子向旧党妥协,而是先发制人,寻隙铲除所有旧党,商君不听;先君大行,他再劝商君趁乱离开,割地自立,不要妄生他念,商君不听。得封商於之后,他劝商君用冷向而不用司马错与疾公子守护商於,商君不听。尸子处处郁闷,已忖知商君未来结局,遂在先君大行之后的第三日,悄然离开,踏上通往巴蜀的栈道,也由此躲过一场株连之祸!”

    大冷天里,惠王额头却沁出汗珠,掏出丝绢擦拭。是呀,上面这些建议,商君只要听取一次,局势或就不是赢驷所能掌控的了。

    “商君都有什么事情听他的了?”公子华好奇起来。

    “变法呀。”张仪接道,“商君之法,多半出自尸子之手。那时节,商君对他言听计从,只是在河西战后,商君才不肯听了。”

    天哪,又是一声惊雷!

    商君之法,商君竟是傀儡!

    殿堂里死一样的静。

    “这么重要的案情,妹夫守得好口啊!”惠王将一声诘责和笑说出,打破沉静。

    “臣非守口,”张仪缓缓应道,“是守尸子之嘱。”

    “今日为何不守了?”惠王较真。

    “亦为尸子之嘱。臣离开巴蜀之日,与尸子诀别。尸子嘱臣守口,直至蜀乱终结之时。臣惊愕,问他巴蜀乱从何起,他说,乱蜀必庄。”

    “此人堪为国师,驷请引见!”惠王急不可待了。

    “尸子不会来见王上的,也不会去见任何国君。他已风烛残年,只想寻个人所不知处,了此残生!”

    “这个容易,寡人为他安置!”

    “他已为自己安置好了,就在巴山云深处,连臣也不知!不过,就在去年陈庄作乱之后,他托人捎给臣一封密函,教臣治乱之方。臣已密令魏章、尉墨依方行计,蜀乱指日可平矣!”张仪淡淡一笑,看向惠王,“至于犬戎之乱,王上早有布局,该是用上那几枚棋子的辰光了!”

    “啧啧啧,”见张仪一口气讲出这些,惠王悬着的心总算放下,现出笑脸,拱手道,“国相就是国相,足不出户,决战千里啊!”转对公子华、公子疾,“相国讲的是,驷哥已正式起用杜挚之子杜勇诸人,”拿出一封密函,“这是杜勇他们的效忠血书,犬戎不足虑矣!”

    公子疾、公子华这才明白,惠王当年在斩杀甘龙、杜挚、公孙贾三人时,将他们的同伙及后人全部流放至西戎边陲的战略意义,无不叹服。

    “相国贤弟,”惠王看向张仪,“这就说说啮桑的事吧。既然出来了,我们总该有个应对!”

    “啮桑不是个相会吗?”张仪显然心中有数了,“臣好歹也是个相国,为什么不能去凑个热闹呢?”

    “这……”公子疾怔了,“他们没有邀请我们呀!”

    “哈哈哈哈,”惠王豁然明白,“那就做个不速之客嘛!寡人为相国壮行!”

    “若是这样,”公子疾应道,“臣这就知会宋王,秦国赴会!”

    “不必,”张仪摆手应道,“既然是不速之客,在下就来他一个不速!我们组个商队,到泗下做趟生意,如何?”

    “好!”惠王朗声,转对公子华,“华弟,商队的人选,还有货物,交给你了。你必须做到两点,一,不出破绽,二,确保相国安全!”

    “臣受命!”公子华应道。

    “还有,”张仪看向惠王,“如果臣没记错的话,王上在燕地的那个外孙,该当知事了!”

    惠王看向公子疾:“疾弟,你这就使燕!”

    公子疾朗声应道:“臣弟受命!”

    “妹夫,”惠王转向张仪,绽出笑脸,“你的另外一位夫人,还有你的宝贝公主,听闻你回来,这在府中候你呢!你一路劳顿,必也累了。待回府中歇息两日,寡人再请你喝酒,权作饯行。”

    张仪拱手:“臣告退!”

    张仪回到府中,紫云果然与女儿嬴蔷在客堂候他。由于父女接触太少,女儿嬴蔷瞪大眼睛盯住他,怯生生地不肯上前。

    张仪蹲下来,伸开两手。

    “快呀,叫阿大!”紫云急了,推她。

    嬴蔷哭起来。

    “蔷,来,来阿大这儿!”张仪鼓励。

    嬴蔷仍旧不肯动。

    张仪从袖里摸出一件东西,香气扑鼻。

    嬴蔷闻到香气,不哭了。

    “这个喜欢吗?”张仪在手里把玩。

    嬴蔷的眼珠子跟着它转。

    紫云注意到,是一只香囊。

    张仪招手。

    嬴蔷走前两步,猛地拿过香囊,又迅速缩回紫云怀里,好像站在她面前的是个坏人。

    张仪笑笑,对紫云说:“蔷儿认生呢!”

    紫云抹泪。

    “谢谢你帮我照料她。无论如何,她是我张仪的女儿!”

    紫云紧紧搂住女儿,号哭出声。

    “娘,娘——”嬴蔷吓坏了,扔掉香囊,抱紧母亲狂哭。

    张仪没有哭,盯住二人。

    “夫君,”紫云哭一会儿,止住,泪眼模糊,“臣妾……太高兴了,君上……”抹泪,从地上捡起香囊,嗅嗅,“这是香姐绣的吗?”

    “是的,”张仪应道,“是她专门绣给嬴蔷的!”

    “嗯。”紫云将香囊挂在嬴蔷的脖子上,将她递给张仪,“蔷,甭哭,他是你阿大,是你在这个世上最最亲的阿大!”

    嬴蔷不哭了,任由张仪抱着。

    “君上,”紫云轻声,“待雪住了,臣妾使人接回香姐,她作姐,我作妹,让蔷儿带弟弟玩,成不?”

    “她……”张仪松开嬴蔷,缓缓起身,“是不会来的!”脚步沉重地走向书房。

    安排好魏国之事,苏秦一交二月就赶到宋国,觐见宋王偃。

    听闻六个大国之相要在自己的辖地开会,宋王偃不敢怠慢,诏命两个大夫配合苏秦,同时调拨物资,拨出五千精兵负责会场安全。

    苏秦在约期之前半个月赶到啮桑。

    到啮桑之后,苏秦才发现陈轸选择此邑绝不是因为鸭子。

    啮桑是个小邑,离齐国的薛地不远,人口不过三千,靠近泗水,归属于宋国彭城,因而可以算作彭城的卫邑。此处地势低洼,水泊众多,盛产稻米、鱼吓及鸭、鹅之类水禽。两条衢道交叉穿邑而过,外加四通八达的水运网络,使此邑成为交通发达、物产富庶的渔米之乡。

    这些都还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此前不久,泗水沿岸所发生的两起列国大事,一是楚国昭阳奔袭薛城,二是秦军远征齐国,都离此地不远。

    陈轸选择这儿,显然是为配合苏秦,促进楚、齐和盟。

    果然。

    陈轸携夫人一到啮桑,就否决了苏秦将会址定在泗水岸边的既定安排,不辞劳苦地引领苏秦东寻西找,终于确定一处地方,就地划个大圈,道:“苏大人,此处可作主盟会场!”

    苏秦看着这块并不起眼的地方,不晓得陈轸的葫芦里装的什么药,一脸茫然地转向陈轸。

    陈轸咧嘴笑了,指着圈道:“就是在这个圈里,在下为昭阳讲了一个画蛇添足的故事,他退兵了!”

    “画蛇添足?”苏秦盯住他。

    陈轸遂将画蛇添足的故事复述一遍。

    苏秦感慨万千,长揖至地:“陈兄巧舌,为齐、楚免除一场血灾啊!”

    “唉,”陈轸回揖,轻叹,“若论巧舌,在下不及苏兄弟与张仪呀,你们的才叫巧舌,纵横天下,左右列国。在下的舌头,不过是混口饱饭而已!”再叹,“在下的后半生,看来也只能向老光头淳于髡看齐喽,只可惜,在下没有老光头豁达,好多事情看不开哩!”

    “是了,”苏秦接道,“淳于前辈是个真正的达人。唉,说起他来,在下还欠他几块金子呢,再见面时,一定还上!”

    “什么金子?”陈轸来劲了。

    “就是金子呀,一笔老账。”苏秦不愿提及姬雪的旧事,轻轻一笑,将话题带回盟会现场,就具体事情与陈轸谋议良久,达成共识,末了说道,“陈兄,这次盟会意义重大,无论如何,要以和为贵,要有笑声,气氛万不能僵。这个就托给您了。”

    “哈哈哈哈,”陈轸拍胸脯笑道,“纵约长放心,在下学学那个老光头,如何?”

    与此同时,临淄齐宫内殿,齐宣王正在阅读田婴呈送给他的密函,是燕地发来的。

    “燕王将子哙发守造阳?”齐宣王眼睛眯起,看向田婴,“为什么?”

    “让他防备胡人。听说对子哙越来越不称心,说要历炼他。”

    “子哙怎么想?”

    “子哙是个好人,王上晓得的,他……”田婴略顿一下,压低声音,“估计又要废立了。现今王后是秦国公主,且生一子,燕王早对子哙不满,寻借口废立,也不是没有可能。燕王若是真的废子哙,立子职,燕国就成为秦国的一根棍棒。秦人敢越过三晋伐我,再有燕国这根棍棒,”苦笑,“齐国就无宁日了。”

    “嗯。”

    “桑丘之战,匡将军虽胜,但胜在侥幸。臣仔细研究过前后进程,也审过被俘的秦人。若是按照司马错的脾气,一对阵就打,只怕临淄现在就是他们的!”

    “你有何良策?”

    “于楚人相比,燕国才是我头等大患。臣之意,可响应苏秦啮桑之盟,与楚结盟。楚无东忧,必西向争秦。我无楚忧,可全力图燕。如果燕王执意更立储君,燕必生乱。燕若生乱,王上就以甥舅之名,出正义之师,永绝后患!”

    “就依你计!”

    约期到了。第一个到场的是韩相公孙衍,第二个到的是齐相田婴,最后一个到场的是楚国令尹昭阳。

    魏相是苏秦,赵国没有来人,来的是一名特使,送呈一封赵王的亲笔国书,委任苏秦全权代理赵国事务。这样,苏秦就身兼魏、赵二相。核下来,纵亲六国中,只有发起的燕国没有来人,燕王也未出函委任苏秦。

    但于苏秦来说,重要的是齐、楚二相,其他皆是陪客。

    楚相昭阳与宋王偃于同一个时辰赶到,说是途中“碰巧”遇到了。纵亲列国相会在自己的地盘上,宋王偃此来是为尽地主之谊,出席盟约达成之后的庆功宴会。因他是王,而宋相不在受邀之列,因而,按照礼节,盟会不能安排宋王的帐篷,他只能继续赶往彭城,入住他的别宫。

    每当有客人赶到,庞大的仪仗阵营就会列阵演奏迎宾乐,苏秦、陈轸就会并肩出迎。礼节话约略讲完,陈轸就会引领他们入驻早已扎好的各家帐篷。

    按照陈轸的安排,盟会定于三月初三日辰时举办召开仪式,之后讨论盟约,后晌申时举办盟誓仪式,晚上举办庆祝宴会。之后三日,若无意外,大家一起春猎于彭城的宋室囿园,各自安排归程。

    开幕前夕,也即三月初二傍黑,苏秦在其大帐设宴为客人洗尘,受邀赴宴的是楚国令尹昭阳、楚国文学侍从屈平、韩相公孙衍、韩大夫钟龙海、齐相田婴、稷下令田文。宴会几案依旧摆作圆圈,不设主次。尤其是主人苏秦,在将所有客人让进宴会场地之后,率先选了按照常理是最下位(靠近帐门)的席位坐下,向大家招手:“六国纵亲,老规矩,不分主次,不分尊卑,大家一人一席,随便坐!”

    众人面面相觑。

    “呵呵呵,”苏秦笑道,“当年在孟津,六王会盟纵亲,也是这般坐的!”

    众人见说,方知苏秦用意。昭阳跨前一步,在挨住苏秦的席位坐下,田婴则在苏秦的另一侧坐下,公孙衍挨住田婴坐了,其他人也都各择席位,挨住坐了。

    坐到最后,只剩一个席位,就是正对帐门的传统主位,所有目光看向一直候立于侧的陈轸。

    “咦?”陈轸拉长声音,“这个席位烧屁股吗?”扑地一屁股坐下,又夸张地噌一下弹起来,一把扯起挨他坐着的屈平,“嘿,真还发烫哩,来来来,老屁股受不了,得年轻人坐!”

    看着他这番淳于髡式表演,众人无不大笑起来。屈平所见,无不是宫廷礼仪,未曾历经这般阵势,被陈轸这一拉一按,身不由己地坐在那个方向最正的席位上,陈轸就势在他的席位坐下。

    屈平显然没有做好这方面的准备,一时窘迫,面脖子憋得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得正正衣襟,坐得笔直。

    “呵呵呵,”苏秦看出他的不自在,“屈平,几年没见,个头长高了,长成个英俊后生了呢!”

    屈平回他个笑。

    “陈司仪,”苏秦看向陈轸,“这个酒咋喝,你说!”

    “一口一口喝呗!”陈轸端起一爵,举高,“诸位老友新朋,大家看好了,是这般喝!”扬起肥大的脖子,嘴巴张开,将爵的一角伸进嘴里,眼睛闭起,声音夸张地接连滋出一声,将爵中酒全部喝完,再夸张地咽下,亮亮爵底。

    看到他的这个表演,大家全都笑起来,气氛热烈。即使屈平,也从尴尬中恢复,抿着嘴儿乐。

    如此高规格的酒宴却这般开场,既没有敬天,也没有祭地,甚至没有任何的寻常礼仪,完全是放松的心情,照理说是不该的,但仔细一想,作为迎宾私宴,好友相聚,却也不算犯忌。

    接后的一刻轻松愉快,大家无不放开天性,各学陈轸滋滋喝酒,喝得花样百出。

    酒过三巡,田婴起身,执壶走到昭阳身边,在他身边坐下,将他的酒爵斟满,盯住他道:“昭将军,在下得敬您一爵!”

    “这酒……”昭阳端爵,看向田婴,“田大人可有说辞?”

    “只有一个说辞,”田婴语气真诚,“在下受封薛地。前番楚王伐齐,若不是将军手下留情,这辰光在下怕是连个养老的窝也没有喽。”

    “哈哈哈哈,”昭阳长笑几声,“这个酒该敬,不过,不是敬在下,要敬——”指向陈轸,“他!若不是那个人,莫说是薛地,在下只怕是要打到临淄的!”

    “哦?”田婴看向陈轸,举爵,“哎哟哟,陈大人哪,真没想到,您才是有大德而不言哪!”

    “这个嘛,”陈轸捋一把胡须,“田大人得让他喝!”指向苏秦。

    绕来绕去,见又绕在苏秦头上,田婴、昭阳、公孙衍皆是惊异。

    “咳咳,”苏秦轻咳两声,学陈轸捋一下蓄起不久的黑须,“无论是昭大人退兵,还是桑丘之战,我们若要致谢,都该谢一个人。在下提议,这爵酒,敬他!”率先端起面前的酒爵。

    众人尽皆端起酒爵,却不知苏秦是要敬谁,所有目光射向他。

    “孙膑!”苏秦缓缓说出一个名字。

    昭阳、田婴豁然明白,纷纷举爵。

    苏秦不急不缓,讲出他在得知楚人征齐之后,如何寻找陈轸,细细讲述马陵之战的全部过程,继而讲出齐楚之战对双方的危害,末了道:“所幸昭将军深明大义,率先退军,否则,齐、楚两国一旦开战,无论谁胜谁负,于两国都是灾难!”

    马陵之战,苏秦全程参与了整个过程,因而此时所讲,众人无不信服。

    昭阳心服口服,由衷叹道:“不瞒诸位,在下退兵不是因为大义,也不是因为其他,而是陈兄告诉我说,孙膑依旧活着。秦人不服,结果就是桑丘!”举爵,冲诸位,“来,我们为孙膑将军依然活着,干!”

    众人皆饮。

    离会盟营地仅只五里的啮桑古邑里,一连三个客栈全部被一个商队承包了。它们是五天前就被包下的,但客人入住却是苏秦为众客人洗尘的这日夜间。

    入夜,客商模样的公子华推开一扇房门,走到一个端坐于席的身影前,在他对面几案前坐下。

    “客户们全到齐了!”公子华小声禀道,“这辰光在约长的大帐里饮宴。宋人守护较严,我们的人无法接近!”

    “楚商有多少?”

    “三千,营帐扎在二十里外,只有昭阳几人入驻约长扎好的营帐。”公子华掏出一封密报,“这是盟会议程,司仪是陈轸,好不容易才搞到的。”

    “昭阳、公孙衍、陈轸,”张仪苦笑,“若是惠施也在,冤家们就齐全了!”展开密函,读之。

    “下一步,这桩生意该怎么做?”公子华目光征询。

    张仪将密函放下,拿出一个木盒,推到几案上:“既然是在明日辰时与会,你就于辰时三刻,以秦使身份将此国书呈递纵约长,就说秦国国相张仪奉秦王之命前来赴会,因路途遥远,迟到一步,使你先行报到!”

    “那……相国呢?”

    “守在此栈。”

    “这……”公子华怔了,“如果约长有请,我该怎么说?”

    “该怎么说你就怎么说。”

    翌日辰时整,啮桑盟会如约举行会盟仪式,场所就是陈轸所画的那个圈。

    没有扎帐篷,没有扎篱笆,一切都是露天的,一览无余。

    现场没有旗帜,没有乐手,没有卫士,一切似乎是,苏秦是在春和景明时节约乡党踏青聚会。

    四周静谧,鸟语花香,空气中弥漫着自然的香气。视力所及之处,春风拂面不寒,杨柳点头哈腰,不见刀光剑影。

    苏秦、陈轸在前引路,楚、齐、韩三国相国及随从副使有说有笑地由偏西北的草地上斜走过来。

    草地的正中,也就是会盟主场,齐整地摆着八个几案。案上没有菜肴,没有酒水,只竖着一块精致的木牌,上面写着国别名字。八条几案呈四个方位摆排。楚使二几,居南,齐使二几居东,韩使二几居西,剩下北侧二几,一只几案上写着赵、魏,苏秦坐了,另一只几案上写着司仪,陈轸坐了。

    作为司仪,陈轸致开场白,只字不提今日的会盟,倒是出口讲起啮桑的鸭子来,从鸭肉如何好吃,到有多少种吃法,讲得头头是道。

    众人摸不清头脑,先是发愣,继而笑声一片,七嘴八舌地讲起各地的鸭子及吃法来。只有屈平眉头皱紧,不满地看向苏秦,见他也是呵呵直乐,一时不明所以,坐在那儿呆闷。

    讲完鸭子,陈轸煞有介事地晃着脑袋:“诸位大人,在下出道谜题,若是有谁猜出,今日晚宴,就由在下的白夫人主厨,亲手为他烧一只正宗啮桑烤鸭!”

    “快讲!”田文急不可待。

    陈轸指向八条几案的最中间位置:“就是这个位置,谁能猜出它有什么特别之处?”转向苏秦,丢个眼色。

    苏秦心领神会,眼睛大睁,率先盯向中间的草坪,似乎那儿藏着一个绝世秘密。

    众人也都纷纷看向陈轸所指的地方,即使屈平,也不无好奇地睁大眼睛。

    然而,草坪就是草坪,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众人盯有良久,仍无一人开口。

    望着这几个几乎是天底下顶级聪明的人一脸迷惑的样子,陈轸得意地哼起小调,指节有节奏地敲响几案。

    就在大家一筹莫展之时,陈轸逐一扫过众人,目光落在昭阳身上:“昭大人,看来在下拙妻的这只鸭子只有您来吃喽!”

    “我?”昭阳指一下自己的鼻子,一脸茫然,盯住那块草坪,“这……这块草坪……”抓耳挠腮,引得众人大笑。

    “您好好想想,再看看四周,是不是似曾相似?”陈轸提示。

    昭阳依旧想不出来。

    “想想那条蛇,带足的蛇……”陈轸的眼皮子眯成一条线。

    “天哪,”昭阳恍然开悟,“你是说,这儿是在下扎帐篷的地方?”

    “正是!”陈轸打出一个响指,“大家可都听清楚了,这个谜底是昭大人猜出来的,在下拙内的这只鸭子,大家也就只有眼馋的份喽,哈哈哈哈!”

    众人皆笑起来。

    “什么带足的蛇?”屈平好奇,盯住陈轸。

    “这个嘛,”陈轸慢条斯理,“屈公子得空可以请教昭大人喽!”指向草坪,看向田婴,“田大人,当时楚人征薛,昭大人的帐篷就扎在我们的就坐处,中间这块草坪,正是昭大人摆放主将大案的地方!”

    “啧啧啧,陈司仪好记性啊!”田婴伸出拇指。

    “真正没想到呀,”苏秦接过话头,不无感慨,“此地竟然是齐、楚止戈的福地!”提高声音,“诸位大人,有鉴于此,在下有个提议,”向昭阳与田婴抱拳,“由楚国令尹昭阳大人与齐国相国田婴大人到此福地,敬天祭地,把酒言和!”

    众人击掌。

    “好!”昭阳率先起身,把酒走向场中,田婴亦笑盈盈地迎上,二人在场地中央,相对跪坐,举爵。

    苏秦朝陈轸努嘴,陈轸起身,走到场中,执壶,唱道:“苍天在上,厚土在下,四方神灵,各各作证,今有楚国令尹昭阳大人、齐国相国田婴大人,于此福地郑重盟誓,自今日始,楚、齐两国互止刀兵,结作友邦,永世睦邻,共对仇敌!第一爵,祭天!”

    二人将酒洒向空中。

    陈轸斟满:“第二爵,祀地!”

    二人将酒洒地。

    “第三爵,敬拜四方神灵!”

    二人将酒洒向四方。

    “最后一爵,楚、齐共饮!”陈轸斟满,声音更响。

    昭阳、田婴互相致敬,各自仰脖饮下,在众人的掌声中各自回席。

    “苏大人,”陈轸看向苏秦,“在下的差使算是执完了,下面该您喽!”

    苏秦也不说话,伸手从案下摸出八捆竹简,一一摆在面前几案上,冲众人抱拳:“诸位大人,在我们商议啮桑盟约之前,在下敬请诸位观赏一部奇书!”起身,将竹简抱起,一个条案分发一卷,自留一卷,摆在自己案前。

    众人展看,是公孙鞅的《商君书》,无不神色肃然,凝神翻阅。

    就在此时,在远处戒备的军尉匆匆走来,作礼,朗声道:“报,秦使请求与会!”

    此报如一声响雷炸裂,众人面面相觑。

    啮桑相会,旨在应对秦人,而秦人竟……

    所有目光投向苏秦。

    苏秦也是愣怔,长吸一气,缓缓吐尽,看向陈轸:“司仪大人,有请秦使!”

    陈轸起身,快步跟从军尉走去。

    见陈轸走远,苏秦轻咳一声,指下案头,埋首于竹简。众人无不会意,各自低头,继续就读。

    不一会儿,陈轸引领公子华步入会场。

    太阳升高,空气暖洋洋的。

    陈轸引领秦使踏着草坪走过来,刚好走到苏秦背后,与昭阳照面。昭阳就如没有看到他,顾自埋头读书。

    见这么重要的盟会竟是这般场地,公子华显然未曾料到。更让他未料到的是,与会诸人皆在埋头读简,无一人看他,似乎他并不存在。

    陈轸走到苏秦跟前,道:“纵约长大人,秦使到了!”

    苏秦从竹简上抬头,起身,拱手:“洛阳人苏秦见过华公子!”

    苏秦此言,显然是在叙家常,他与众人不过是个好友聚会。

    公子华拱手应道:“秦使嬴华拜见纵约长大人!”眼角扫向众人,见他们全都埋头于竹简,晓得是做给他看的。

    公子华的眼角瞥向近在眼前的陈轸几案,见到卷首赫然写着三个大字,“商君书”,由不得打个冷战。

    天哪,他们人手一册《商君书》,而此书在秦国,王兄却视作国宝,敬若神明,连他嬴华也未曾读过!

    “在下与几位雅友聚此赏春,公子百忙之身远程赶至,敢问有何赐教?”苏秦目视公子华,冷光如剑。

    “赐教不敢!”公子华拱手,“听闻纵约长大人邀约列国相辅至此雅聚,共商天下大事,我王感慨,特使国相张仪前来赴会,因道途遥远,迟误时辰,还望纵约长大人宽谅为怀!”从袖中摸出秦王亲笔所写的国书,双手呈上,“此为秦国国书,敬请纵约长惠阅!”

    苏秦接过,纳入袖中,拱手:“在下谢秦王厚爱!有请张相国!”

    “张相国尚在途中,不时即到,在下这就迎他去!”嬴华拱手,转身,扬长而去。

    待嬴华的身影完全消失,会场立即炸了锅。

    “岂有此理!”昭阳震几,看向苏秦,“纵约长,纵亲盟会,有他秦国什么事?”

    “是啊,有他秦国什么事?”田婴、田文纷纷应和。

    苏秦二目闭起,显然是在竭力压住激荡的心情。

    “哟嘿,”陈轸来劲儿了,朝手心呸呸几声,揉搓几下,袖子连挽几挽,又松开,甩几甩,咧嘴笑起来,“这是贵宾哪!接待不速之客,在下这个司仪,趣儿可就大去喽!”看一圈众人,抱拳,“诸位大人慢慢攻读,在下迎宾去!”哼着老家的小调儿,晃着小碎步,踏着青草地去了。

    在坐诸人中,昭阳是最不想看到张仪的。无论如何,当年为争令尹之位陷害过张仪,这是他的心理阴影。此番纵亲列国相宰峰会,他万未料到张仪会不请自来,否则,说死他是不会来的。

    “纵约长,”昭阳憋闷一会儿,拱手,“秦相张仪是来约见纵约长的,昭某在此或伤雅兴,先告退了!”起身,拿起案上竹简,“苏大人此简,在下拿回帐篷,细细赏读!”

    “也好,”苏秦起身,拱手作别,“在下晚些辰光另约大人!”

    “等等,”田婴起身,扬手,“昭大人,我们钓鱼去,如何?”

    “好呀,好呀,”昭阳回应,“我们一边钓鱼,一边赏书,岂不快哉?”

    二人相约走后,公孙衍也站起来,顺手抄起竹简,朝苏秦扬扬,顾自走去。

    席位上,只有屈平、田文及韩国大夫三位副使面面相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苏秦看得明白,招呼他们继续看书,坐等秦相张仪。

    然而,张仪没有来,秦使嬴华也不见踪影。约有一个时辰,陈轸归来,朝苏秦摊开两手,摇头道:“张仪竖子,搅场子也不是这般搅法,害在下在路边白等一个时辰!”

    “诸位朋友,”苏秦苦笑一声,看向在座诸人,“秦相既来,这个盟会也就急不得了。大家各回营帐,听司仪安排!”

    几人起身,各回营帐。

    直到天黑,张仪未到。

    苏秦又候一日,张仪仍旧未到。

    第三日,昭阳、田婴、公孙衍三人,别过苏秦,各自踏上归程,委托副使操办盟约相关事宜。

    这期间,苏秦也早察知张仪就守在啮桑的客栈里,显然是在候他上门。

    第四日晨起,飞刀邹载着苏秦赶到啮桑的客栈,递上拜帖,被公子华引入客堂。

    一到客堂,公子华转身离开。

    是个偏静的院子,几乎被清空了,没有一人。即使飞刀邹,也未能如惯常在门口候等,被公子华礼节性地请到隔壁的另一座院落。

    这个院落的时空,只属于苏秦与张仪。

    客堂空空荡荡,只有两张几案,一左一右,摆于正堂。

    张仪端坐于左侧席案前,纹丝未动,如一尊雕像。

    望着右侧几案,苏秦晓得是为他留下的。右为上,作为主人,张仪未置主客席位,而虚上位予苏秦,是仍旧视他为兄。

    苏秦近前,正襟坐下。

    张仪看过来,目光盯住他。

    苏秦回应他的目光。

    四道光柱相撞,却没有火花,没有避让,就如两只相向伸出来的手,缓缓地搭在一起,抵在那儿,与眼睛连在一起的两颗心,感受着对方的感受。

    一刻钟过去了。

    两刻钟过去了。

    三刻钟过去了。

    无论是苏秦还是张仪,依旧正襟危坐,未动分毫,似乎他们仍旧坐在鬼谷的密林里,与大师兄几人习练冥思。惟一的不同是,此时的他们,眼皮是睁开的,眸子是凝视的,心神是交通的。

    大约在第四刻的结束时分,苏秦率先收回目光,拱手。

    张仪亦拱手。

    苏秦道:“秦在帐中等仪弟三天。”

    张仪道:“仪也是。”

    苏秦道:“没有想到仪弟会到啮桑。”

    张仪道:“没有想到苏兄会在此地搞出一个相会。”

    苏秦淡淡一笑:“不说眼前吧,说说过去的事。”

    张仪回他一笑:“仪弟恭听。”

    苏秦道:“能否来壶酒呢?”

    张仪击掌三声。

    两个侍女各执一只食箩从外走进,一边一个,将食箩打开,拿出一壶酒,两道菜,三只酒盏。

    苏秦扫眼看去,菜与酒盏与他们在鬼谷就餐时几乎是一模一样。

    两位侍女摆好酒肴,缓缓退出。

    四周再入宁静。

    苏秦看向酒肴,感慨:“在下所能想到的,仪弟全都想到了。”

    张仪淡淡一笑:“也总有想不到的时候。”摆手,执壶,示意斟酒。

    二人各将面前的三只酒盏斟满,左右各摆一盏。

    苏秦端起左侧一盏:“我们先敬庞兄!”

    张仪点头,端起。

    二人举盏,拱手,同时将酒洒向案前的地上,将空盏一并掷地。

    张仪盯住苏秦:“说吧,过去的什么事?”

    苏秦看向案前地上的空酒盏:“就庞兄的事。”

    苏秦一五一十,讲最后一战中齐人粮草被焚后的真实处境,讲自己与田忌在当时的绝望心情,讲孙膑在无奈中布局马陵道,讲他与孙膑如何候在马陵道的尽头恭候庞涓的到来,讲庞涓的自刎……

    苏秦看向右边的一盏,讲庞涓自杀后孙膑如何痛苦,讲孙膑如何出走,讲他如何追踪孙膑,讲他在海边如何连候七日,等待孙膑的归来,讲孙膑留给匡章的两部兵书……

    苏秦语气平和,情真意切。

    张仪的眼眶湿润了,两窝泪水盈出眼眶,无声滑落。

    苏秦的目光移向中间一盏,端起,冲张仪举起:“贤弟,这一盏是你我的,干!”

    张仪亦端起中间一盏,双方尽礼,各自饮尽,又执壶斟满。

    “六国合纵之后,”苏秦缓缓接道,“纵亲列国不解在下之意,不听在下之言,支走在下,执意伐秦,终至溃败。在下于无奈中返赵,路过宿胥口时,心灰意冷中想到先生,就回谷探望,欲求先生指点迷津。先生不肯出见,但赐一锦囊,托大师兄交付在下。”从贴胸衣袋中摸出一只锦囊,“此囊为先生教诲,在下不敢独享,敬请贤弟过目!”缓缓起身,走到张仪跟前,双手呈递。

    张仪双手接过,置于几案,拜过先生,拆囊出帛。

    没错,是先生手迹。

    张仪读毕,放在胸口,默祷几句,将帛折好,塞入囊中,递还苏秦。

    “敢问贤弟,”苏秦收好锦囊,回席位坐下,凝视张仪,“先生所示,可有解读?”

    张仪回视苏秦:“苏兄感悟数年,想必已有定解,在下愚痴,还请苏兄赐教!”

    “赐教不敢!”苏秦淡淡一笑,“不过,让贤弟说照了,在下苦思数年倒是真的。”

    “是何感悟?”

    “前面三句相对易解,只有最后一句,公私私公,在下久不得解,四方求问,直至数月之前在稷下遇到奇人点拨,方有所悟!”

    “哦?”张仪微微倾身,“是何奇人?”

    “杨子。”

    “可是那个一毛不拔的杨朱?”张仪来劲了。

    “正是。”苏秦淡淡一笑。

    “他还活着?”张仪两眼放光。

    “是哩,”苏秦点头,“在下差点让他放狗咬了!”斟一盏酒,一口饮下,缓缓讲起稷下之事,讲他如何请教孟子,如何请教农家的许子,又如何遇到杨子,讲杨子如何责他,如何让他拔羊毛,拔犬毛,他又如何从他牧羊,如何听他教诲,等等诸事,一五一十细述一遍,听得张仪二目睁圆,恨不得一步踏到临淄,寻访那个杨子。

    “仪弟,”苏秦从杨子身上转回,言归正传,“经过杨子诠释,在下算是多少明白先生所示了。”

    “先生所示何在?”

    “先生所示共是四句,‘纵横成局,允执厥中,大我天下,公私私公’。‘纵横成局’,乃是你我当如何作为,‘允执厥中’乃是你我当秉持何德,‘大我天下’乃是你我当志发何向,至于这最后一句,‘公私私公’,乃是先生展示‘大我天下’的达成之道!”苏秦缓缓解道。

    张仪闭目有顷,睁眼:“依苏兄所悟,此道如何达成?”

    “大我天下,乃大同之世。”苏秦解道,“人类初成,性纯质朴,共妻共子,天下为公,是谓大同。之后有家,私欲滋生,王权天授,封妻荫子,天下入争。然而,私欲一如洪流入壑,越冲越大,越大越冲,终至于泛滥成灾,形成方今的大争之世。”

    “苏兄是说,达成目标,乃回归于公?”张仪眯起眼睛。

    “正是。”苏秦点头,“先生所示之‘大我天下’,即天下为公。”二目放光,“杨子说的是,天下之人尽皆存私,私私即公。天下人之私,天下人共营之,营私所得之利,天下人共享之。人人不损一毛,人人不贪一毛,则天下大公矣!”

    “在下想知道的是,苏兄如何达成天下人营私之利由天下人共享之?”

    “共生。”

    “共生?”张仪的眼睛越眯越小。

    “共生即互生。寸有所长,尺有所短。人人用己所长,补他人所短;取他人之长,补己所短;互为营生,彼此敬重,公正平等,互利互助,互联互动……”苏秦喋喋讲起自己所悟的共生之道。

    张仪的眼睛完全闭合,眉头皱起。

    苏秦看在眼里,打住话头。

    张仪久久没有睁眼,显然是在思索苏秦的感悟。

    苏秦不再打扰他,微微闭目,等待他的反应。

    不知过有多久,张仪微微睁眼,见苏秦的眼睛仍在闭合,轻轻咳嗽一声,朝外叫道:“来人!”

    两名女子应声从院外走来,已换过服饰,一人衣黑,一人衣白。

    “上棋!”

    黑白二女抬进一个棋台,摆在苏秦与张仪的两个几案中间。

    苏秦搭眼望去,整个棋台与他们出山时鬼谷先生所摆的棋台一般无二,三足,圆盘,盘面上,横竖各十九道方局,接六十四卦内圆。

    显然,这是张仪仅凭记忆复制的。

    二女子将棋台摆好,各执一盒棋子,一个背对门户跪正,一个背对正堂跪正,与左右两侧的苏秦与张仪刚好形成四个方位。

    棋局上空无一子。

    “摆局!”张仪又出一声。

    白衣女子率先出子,在盘中六个紧要位置连投六枚白子之后,黑衣女子才在西陲布下一枚黑子。

    显然,这是一场已经弈好的棋局,二女只是在照谱摆棋。

    苏秦豁然洞明,二女所摆的棋谱,其实是他与张仪的纵横之争。

    六白一黑为势子。布完势后,白衣女子集六白子之势,再发白子杀向惟一的黑子,黑衣女子出黑子抗拒,喻六国函谷伐秦之战。白衣女子补子于后方,喻苏秦消弥燕齐之争;黑衣女子布子于近邻,喻秦征巴蜀。白衣女子再次补子于后方,喻燕齐再生隙;黑衣女子杀向白子一角,喻秦王嫁女入燕,直捣白子大本营。白衣女子出子应战,连接齐、赵压燕。双方厮杀几个回合,黑子艰难做活,成势,白子则层层布防,卸其外势,喻秦入燕成功,但受苏秦的齐、赵外力干预。黑衣女子再借西陲黑势杀向中盘,喻张仪相魏;白衣女子围堵迎战,几番搏杀,喻魏伐赵、魏征韩及桂陵、马陵之战,黑子大龙失气,陷入危局。黑衣女子孤注一掷,掷子杀向白阵后方,喻秦军征齐;白子应战,将全部黑子围歼。

    黑白二衣女子摆至此处,不再落子,看向张仪。

    就局面看,成块的黑子长龙或被歼遭提子,或被围失气,基本陷入完败,反观白子,满盘皆是,个个生龙活虎。

    张仪摆手,二女揖退。

    张仪的目光缓缓转向苏秦:“苏兄,先生所示的‘大我天下’达成之道,既然是‘纵横成局’,就当由棋局启始。苏兄的共生之德,既然是‘允执厥中’,亦须在对弈中实施。”指向棋局,“苏兄连走妙子,今已锁定胜局;在下处处溃退,只余一隅相搏。但,弈棋之道,千变万化,你我之间,毕竟未到终局,是不?”

    “仪弟?”苏秦内中滑过一股强烈而悲凉的震颤,心头一阵绞痛,因为这是他此来最不想听到也力图避免的言辞。

    张仪伸出手,做出请的姿势,淡淡一笑:“苏兄,请弈棋!”

    苏秦从袖中摸出一片竹简,起身,走到张仪跟前,递给张仪:“这是孙兄留给仪弟的,请仪弟惠存!”回至自己几案。

    张仪阅之,泪水流出。

    张仪拭去泪,将孙膑的竹片纳入袖中,再次伸手,做出请的姿势:“苏兄,弈棋吧!”

    苏秦使出杀手锏,从袖中摸出《商君书》,语重心长:“仪弟,天下若依此书之道,就将是血流飘杵、民不聊生啊!”

    张仪亦从袖中摸出他所收藏的《商君书》,平摊于几案:“在谷中,先生曾说,万物皆由道生,亦皆由道终。道者,阴阳转圆,死生相继,无死无生,无生无死,对不?苏兄,弈棋吧。”

    “唉,”苏秦长叹一声,“仪弟不远千里来到此地,就为向在下摆出这局棋吗?”

    “是的,”张仪语气郑重,“‘纵横成局’为先生所示,仪不敢有怫!再说,此局是由苏兄开启的,在下赴秦,也是苏兄所布的一枚棋子。由头至尾,在下不过是在应局,是在陪同苏兄弈棋。在下好不容易弈出兴致来,怎么可能放弃呢?知苏兄者,莫过于在下。苏兄行事,向来一以贯之,既已弈至中盘,又怎么能轻言放弃呢?你我二人,既为先生的纵横之子,为什么不弈下去、以睹终盘的灿烂呢?”

    “仪弟,”苏秦声音急切,“在下不是放弃,是想与仪弟谋议……”

    “既然是对弈,谋议就不必了!”张仪再次伸手,指向棋台,目光如炬,气势如虹,声音果决,“苏兄,请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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