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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皮小说网 www.ppxs.org,战国纵横:鬼谷子的局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

    “敬请言之。”

    “先祖孙武子有言,”孙膑侃侃而谈,“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正是,正是,”威王急切应道,“何以察之,请先生教我。”

    “用兵之道,并无恒理。战而胜之,则可存危国而继绝世。战而不胜,轻则削地割城,重则危及宗庙社稷,是以不可不察。自古迄今,乐于用兵者,无不亡,贪利而战者,无不辱。何以至此?原因无他,兵非所乐也,战非所利也。”

    “敢问先生,”威王倒吸一口气,倾身问道,“兵既非所乐,战既非所利,将兵之人何以取胜?”

    “非乐于用兵之人,断不轻启战端,必先备而后战。足备而后战,城虽小而可久守。非为利而战之人,断不贪财恋地,必得义而后战。得义而后战,兵虽寡而战力强。守而无备,战而无义,将兵之人若想取胜,就是奢求了。”

    “先生所言甚是!”威王连连点头,“再问先生,备足而战,因义兴兵,就能确保无败吗?”

    “不能。”

    “那??何以取胜呢?”

    “知胜之道,先祖孙武子早有断言:知可以战与不可以战者胜,识众寡之用者胜,上下同欲者胜,以虞待不虞者胜,将能而君不御者胜。”

    “将能而君不御?”威王重复最后一句,略略闭目,再次点头,“孙武子用兵,已臻化境矣!”从盘中摸出干果,缓缓剥起果壳,边剥边问,“寡人问个细事。若是两军相峙,旗鼓相当,将帅对峙,阵势尽皆坚固,谁也不敢擅动,该当如何是好?”

    “可使勇将一员,引轻兵锐卒奇袭敌阵侧翼,不计胜负,探其虚实,观其应对,相机而动,或可觅得战机,取得大胜。”

    “用兵众寡,可有讲究?”

    “有。”

    “我强敌弱,我众敌寡,该当如何?”

    闻听此言,孙膑两手撑地,离席趋至威王前面,伏地再行大礼。

    威王略略一怔:“寡人不过一问,先生何以行此大礼?”

    孙膑直身,拱手:“我众敌寡,我强敌弱,大王仍有此问,堪称明君。”

    “明君不敢当,”得此褒语,威王心里美滋滋的,拱手乐道,“是先生方才教我的呀。用兵既然涉及死生存亡,寡人怎能不谨慎呢?还望先生教我以取胜之道。”

    “我强敌弱,我众敌寡,可用诱敌之计,即顺从敌方心意,刻意使我方旗帜杂糅,队形散乱,使敌方产生麻痹心理,弃守为攻,与我决战。”

    “敌众我寡,敌强我弱,又当如何?”

    “可用退避之计,即避其锋芒,全师而退。退师之时,当备足后卫,皆持长兵锐器,配以弓弩,以确保队伍安全有序地撤退。待退至有利地势,我可据险守御,拖垮强敌,待机击之。”

    “势均力敌呢?”

    “用疑兵之计迷惑敌军,俟其兵力分散,即抓住战机,突袭成功。若是敌方并未上当,不肯分散,我当按兵不动,再候战机,若是敌出疑兵,断不可击。”

    “以一击十,可有妙策?”

    “出其不意,攻其无备。”

    “地利均等,战力相当,战而败北,又是为何?”

    “阵势无锋。”

    “可有办法使三军将士始终服从号令吗?”

    “威且信,一以贯之。”

    “善哉,先生策论!”威王听得兴奋,由衷赞叹,“兵势无穷,尽在先生胸中矣。”身子愈加趋前,捉住孙膑之手,二目炯炯有神,直射过来,“因齐还有一问,请先生据实以告。”

    “大王请问,草民知无不言。”

    “倘若与魏开战,我可有胜算?”

    “有。”

    “胜算几何?”

    “六成。”

    “听闻庞涓治兵严谨,大魏武卒稳重如山,不可撼动,我当以何胜之?”

    “马。”

    “马?”威王心头一震,恍然有悟,看向孙膑,目光充满感激,“寡人知矣。三年前田忌将军奏请举办赛马会,寡人若是没有料错的话,当是先生提议了。”

    “正是。”

    “如此说来,与庞涓一战,先生早已心中有数矣。”威王将剥好的一堆干果双手捧至孙膑案上,“些许干果,难成敬意,请先生品尝!”

    “谢大王!”孙膑拱手谢过,小心翼翼地将干果悉数收入袖囊。

    “先生何以不食?”威王奇道。

    “圣君亲剥之果,草民不敢独享,这欲带回寒舍,与妻儿同沐君恩。”

    听到寒舍与妻儿,威王自也听出话音,轻叹一声,吩咐内宰:“夜色已深,护送先生回府。明日申时,有请中大夫以上诸臣前来雪宫,谋议邯郸之事。”又转对孙膑,拱手,“也请先生莅临。”

    “草民有奏。”

    “哦?”

    “明日廷议,草民可否不来?”

    “这这这??”威王急道,“寡人励精图治九年,一心与魏一战,只是忌惮庞涓一人。今得先生,寡人无惧矣。寡人明日拟祭告先祖,拜先生为将,引军救赵伐魏,先生不来,如何能成?”

    “谢王厚爱。”孙膑纳头拜道,“刑余之人,不可为将!”

    “先生不肯为将,何人可敌庞涓?”

    “田忌。草民请为幕僚,能为将军出谋划策就可以了。”

    “幕僚不可!”威王沉思有顷,一口否掉,“先生,你看这样如何?寡人拜田忌为将,先生为军师,旨令三军事务,唯先生之命是从。”

    “谢大王垂爱。”孙膑拱手谢道,“臣还有一请。”

    “请讲。”

    “臣为军师之事,暂不张扬,以免妄生事端。”

    “悉听先生。”

    邹忌闷闷不乐地回到相府,在静房里坐定,心里却是不静,越想越犯刺。

    邹忌并不贪财,让他犯刺的不是眨眼间失去的三千三百两金子,而是田忌其人。一想到近些年来与田忌之间的恩恩怨怨,尤其是三年前自办赛马会以来田忌的苦苦进逼,邹忌的胸口就如堵上一块砖。

    作为一代贤臣,邹忌与田忌并无个人恩怨,只是看不顺他耀武扬威、动不动就上奏征伐的做派。黄池一战,田忌蒙受奇耻大辱,回国后蔫过一阵,隐在乡野种地,邹忌面上虽未显露,心中却是快活,但这快活尚未持续几年,越王无疆大军压境,田忌再获重用,之后又与燕人对垒,田忌连下十城,整个人就如打了鸡血似的,一出口就会喷出一股血腥味儿。

    作为文官,邹忌闻不惯也不想闻这股血腥味儿。邹忌才华横溢,志却不大,只想太太平平地在这负海之国做一生盛世贤相,若能使主高枕无忧,使士得抒胸臆,使民安居乐业,于愿已足。朝野同僚,包括上大夫田婴及稷下学宫里的众多学子,大多唯他马首是瞻,只有田忌一门处处与他作对,不希望齐国享有一日太平,而这天下偏就乱个不停,似乎总要遂他田氏的意才是。

    当然,这些分歧都还只是表皮上的,也是彼此可以拿到案面上申诉对方的。往深处说,二人所争,其实是对朝廷局势的左右。田忌出身王族,幼读兵法,深得威王信任,于冠年掌管宫卫,而立之年统领五都之军,先后征伐过楚、赵、燕、宋、鲁等国,屡战屡胜,跻身于智勇双全的列国名将之列,在齐国三军中享有尊位。邹忌则出身寒门,怀才入宫,以琴喻政,得用于威王,被拜为相邦,勤政十年,使齐大治,库有余粮,民有修养,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之后力谏威王扩建先君创设的稷下学宫,增建广厦万间,大庇列国寒士,传为天下美谈,成就一代贤相之名。起初,邹忌并未与田忌争锋,但随着位尊权重,邹门皆贵,投奔邹门的贫寒士子越来越多,经邹忌荐举入仕的才俊在朝中渐渐形成一股文治势力,不可避免地与以田忌为首的嗜武集团发生冲突,二人各执一端,唇枪舌剑,天长日久,就谁也不买谁的账了。

    正自闷坐,家宰敲门,报说公孙闬求见,似有事情。

    邹忌打个惊愣,打起精神,走出静室,走到外堂客房。

    “公孙闬贺喜主公了!”公孙闬拱手道贺。

    “喜从何来?”邹忌一时怔了。

    “三千两金子哪!”公孙闬乐道,“农家十亩之田,五亩之桑,起早贪黑,累死累活,一年难得一两足金,主公于瞬息之间,举手之劳,便得三千两,岂能不喜?闬冒昧而来,一为沾个喜气,二为喝碗喜酒,三为讨个喜赏。”

    “摆酒!”邹忌吩咐家宰,转对公孙闬,指客席礼让,“先生请!”

    二人坐定。

    邹忌盯住他:“先生此来,酒可以喝,却不是为喜。”

    “哦?”

    “不瞒先生,”邹忌笑道,“三千两金子虽有,但已不再属于老朽,约在一个时辰之前,悉数被老朽捐赠国库,用作伐魏军资了。”

    显然,公孙闬未料有此变化,惊愣一时,方才缓过神来,拱手再贺:“主公高风亮节,为国舍家,表率五都之民,上天必将垂佑。闬道贺主公了!”

    “唉,”邹忌苦笑一声,摆手叹道,“什么为国舍家,分明就是打水漂呀!”

    “主公?”

    “好了,不讲这个,”邹忌略略一顿,盯住他,“你来得正好,老朽正有大事与你相商。”

    “主公请讲,闬但听吩咐。”

    邹忌将宫中之事约略讲述一遍,复叹一声:“唉,不瞒先生,养鹰的被鹰啄瞎眼,整桩事情,老朽从一开始就走眼了。三年前,田忌奏请举办赛马会,大王当廷准奏,老朽晓得大王好马,就没往他处多想。今年赛马大会,大王加码赌钱,老朽曾有琢磨,以为是王室借此敛财,断没想到是为伐魏筹款,看来,大王始终未忘黄池之辱啊!”

    “是哩。”公孙闬顺口应一声,倾身问道,“敢问主公,大王伐魏雪耻,抑制魏势,当是好事,主公不喜反忧,可是因为田忌将军得志?”

    “非也。”邹忌摇头,“若是只为田忌是否得志,你就低瞧老朽了。老朽之所以忧心,只为一事,眼下伐魏,于国不利,只怕不是吉事。”

    “主公何出此言?”

    “就老朽所断,与魏开战有三不妥:一是武卒刚猛,又在庞涓治下全年训练,连番征战,纷纷练出胆气了,无不以疆场厮杀为荣,反观齐兵,养尊处优不说,这又分作五都,散漫惯了,恐怕不敌;二是一旦征战,战士就有死伤,元气就有损伤,积储就会耗光,外敌就会乘虚,若是楚人争我泗下,燕人争我河间,我无以应对;三是武人得志,必穷兵对外,不利内治。国不治内,亡无日矣!”

    “主公既有三忧,何不直言谏王?”

    “如何能谏呢?”邹忌摇头,“老朽谏王,必观其气,必察其势。今日观察,大王处心积虑,一心报仇,田忌磨刀霍霍,志在雪耻。邯郸被围,纵横决战,苏秦告难,军情火急,耽搁不得。齐魏此战,不得不打,老朽别无他法,只有捐款响应、顺遂王意了。”

    公孙闬陷入沉思。

    “公孙先生,”邹忌一双老眼盯过来,“观你谋事,不失机敏,老朽也就不避言了。前番王上廷议是否救援赵国,田忌与老朽各执一端。田忌主张出兵,老朽建言坐观,朝臣莫衷一是,大王因此而搁置争议。不想老朽误断大王心意,造成眼前尴尬,还望先生教我!”

    “主公客气了,”公孙闬拱手应道,“为主公竭诚尽力,是臣职分。闬以为,就眼下而言,主公处境非但不尴尬,反倒是进可以攻、退可以守呢!”

    “哦?”邹忌身子趋前。

    “如果不出意外,三日之内,大王必会再议救赵,主公可主张出兵,且力荐田忌为将。田忌为将,若是战胜,主公则举荐有功。若是战而不胜,田忌只能面临两个结局,一是战死疆场,二是伏荆殿前,曲挠而诛。无论出现何种结局,主公都是赢家。至于战士死伤、齐国库储之类,本为大王之物,自是大王之事,主公何必与人为难呢?再说,主公已经进过谏言了。”

    邹忌冥思良久,拱手:“谢先生教我。自今日始,你就留在老朽身边,早晚侍从。”

    “谢主公垂爱。”公孙闬拱手辞道,“闬散漫惯了,不擅侍从,恐误主公大事,还望主公收回成命。”

    “这??”邹忌怔住,两眼直盯过去,见公孙闬回射的目光中既无惧色,也无攀附,颇觉惊讶,觉得此人完全不同于其他门人,想是志大,舒口气,改作笑道,“是老朽糊涂了,公孙先生是大才,自当大用。明日上朝,老朽即奏明大王,诏命先生做相府御史大夫如何?”

    “再谢主公垂爱。”公孙闬又是一拱,“闬自在惯了,不擅礼仪,御史大夫乃相府要职,朝廷命官,闬恐力不胜任,再请主公收回成命。”

    “咦?”邹忌愕然,“你这也不从,那也不愿,老朽该当如何报答才是?”

    “主公只需赏闬一席地坐、一口饭吃,再肯听闬几句闲言碎语,于愿足矣!”

    邹忌正自嗟叹,家宰引领仆从端上酒菜,也就转过话题,招呼家宰同坐。主仆三人把酒言欢,闲议一些家事国事,直到夜深人静方散。

    翌日申时,包括殿下、邹忌、田忌在内的中大夫以上朝臣齐聚雪宫。既非早朝,也非大朝,雪宫更非齐国正宫正殿,因而此番觐见就没有循依常理,只在当殿摆列两行几案,放满瓜果茶蔬之类,所有来宾一进殿门就被威王近侍内宰躬身迎入,依位次就席,被招呼吃果品茶。

    自申时开始,文武重臣四十余人尽皆守在殿中,走也不敢走,动也不能动,更不敢大声喧哗,一个个默无声息地坐在席位上吃喝。

    瓜果吃下半肚,茶水喝得饱胀,一些耐不住的臣子开始跑茅房了,威王仍未露面,也未宣布取消觐见。

    足足过有一个多时辰,偏门传来声响,威王健步进来,走向主席君位。

    众人起身离席,正衣冠欲行叩拜大礼,被威王拿手势阻住。

    “各位嘉宾,各位爱卿,”威王昂首而立,声如洪钟,“首先,田因齐向你们致谢!”话音落处,向众朝臣深揖一圈。

    众臣一阵骚动,尽皆叩伏于地,未及说话,威王声音再起:“田因齐向你们致谢,不是因为让你们候得太久,而是因为在赛马会上赢你们钱了。”

    这些臣子没有不下注也没有不输钱的,但认赌服输,众臣本无话说,此时见威王这般说话,且在殿堂之上重挑此事,一个个反倒怔了。

    “其次,”威王的目光落向田忌和邹忌,“田因齐向相国邹忌、上将军田忌,致以谢意,因为你们二人赢寡人钱了。”冲邹忌、田忌又是一揖。

    又是钱字。

    众人震惊之余,纷纷大笑起来,看向邹忌和田忌。

    邹忌、田忌急急还礼。

    “再次,田因齐向所有为赛马会买马、投注的臣民致以谢意,因为他们无不是在成全寡人,替寡人分忧,与寡人共仇。”威王向空再揖。

    威王一连三通谢礼将众臣完全搞蒙了,除却几个知情人,没有谁能吃准齐威王的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寡人答谢在场诸位,寡人答谢天下臣民,皆为一个钱字。你们或会奇怪,寡人这不是在贪财吗?寡人这不是在敛财吗?是的,寡人是在贪财,寡人是在敛财。可诸位爱卿,你们有谁能够回答一问:寡人此生贪过财吗?寡人此生敛过财吗?寡人今朝突然贪财了,突然敛财了,这是为哪般呢?”威王略略一顿,变过脸色,一字一顿,“只为一桩,擒庞涓,报黄池之辱。”拳头捏紧,指节咯咯直响,“诸位有所不知,当年寡人应允与魏罃相王,是庞涓那厮在背后作云弄雨,先引寡人与魏罃在徐州翻脸,后行诈兵之计,水淹我师,羞辱寡人。此仇寡人记了十年,该到偿还之时了。”

    朝臣明白原委,群情激愤,一齐叩道:“大王圣明,我等追随大王,誓雪国耻!”

    “谢谢诸位,”威王扫一眼众臣,拱手,“寡人召请诸位来,一为表个谢意,二为议决出兵。就在不久前,有人转述孙武子一句话,说,兵者,国之大事,不可不察也。既然不可不察,寡人就不能意气用兵,这请大家议议,是出兵救赵呢,还是听任庞涓在邯郸肆虐?”

    多数朝臣面面相觑,有几个看向邹忌。

    “邹爱卿,你意下如何?”威王直接点名。

    “臣以为,”邹忌不急不缓,沉声应道,“出兵救赵,有三不利。”

    邹忌一向反战,赛马会之前更是不主张救赵的,此时讲出此话显然在众臣的预料之中。

    威王未动声色,只把两只鹰眼射过来:“是何不利,你且说说!”

    “其一,征战就有死伤,就损元气,就耗积储,就给外敌以乘虚之机。我之劲敌在南在北,不在西东,若是楚人趁我西征之机,谋我泗下,燕人争我河间,我当何以应对?其二,就臣所知,庞涓善于用兵,魏卒刚猛过人。尤其是虎贲军,无可抵御不说,更在庞涓治下经年集训,连番征战,无不以疆场厮杀为荣。反观我师,分居五都,散漫悠闲,有养尊处优之嫌,臣忧心??”

    邹忌尚未说完,匡章等武将起身欲争,被威王摆手阻住。

    “其三,”邹忌瞄一眼愤愤不平的众将,侃侃陈词,“三国困赵,根出于秦人破纵之举。秦与我远隔三晋,原本无涉,我解赵围,胜则无虞,败则引火烧身,秦或会迁怒于我,借魏道直入我境,届时,齐将不得不面临背水之战。”

    这是一个响当当的忧虑。

    众臣面面相觑,包括田忌、匡章在内的几员武将,皆是无话可说,咂吧几下嘴皮,又都闭上了。

    威王倒吸一口气,闭目沉思。显然,此前威王并未虑及此事,或至少考虑得不够细密。

    “不过,”邹忌转过话头,“出兵救赵,亦有三利。”

    “请讲!”威王眼睛睁开。

    “一利是,六国会盟,缔结纵亲,今盟约依在,魏却背盟叛约,结敌伐友,失道于天下,我若出兵,是正义之师,可得天助;二利是,三国困赵,赵无退路,唯有两途,或签城下之盟,割地屈从,或作困兽之斗,绝地求生,依赵人秉性,必选后者;三利是,”邹忌看向田忌及诸位武将,“黄池之辱,不仅是大王,诸位将军想必也是铭记于心,尤其是上将军,卧薪尝胆,十年磨剑,只为擒获庞涓,报奇耻之辱,今得出战,必同仇敌忾,勇往直前,是以臣??”又看向威王,“主张出兵,奏请上将军为将,望我王圣裁。”

    见一向反战的邹忌绕来绕去,终又绕到出兵上,且还抛弃前嫌,主动提请田忌为将,威王喜出望外,当即准奏,诏命田忌为主将,田婴为副将,匡章将左军,牟辛将右军,太子监军,邹忌协调粮草供应,三军配设军师,另行诏命,自即日起,由主将点齐五都之师一十二万救赵,择吉日祭旗。

    田忌拜将之后,一路狂驰,于第一时间赶到苏秦位于稷下学宫的府宅。从山里搬出后,孙膑夫妇就住此处,一为避嫌,二为与苏秦说话。

    田忌进得门来,兴冲冲地边讲宫中发生之事,边从袖中摸出威王任其为主将的诏命,双手递给孙膑。

    苏秦长嘘一口气。

    “服苏兄了,”孙膑看过诏命,递给苏秦,笑道,“先祖孙武子有曰,不战而屈人之兵,今日见在苏兄身上。”

    “孙兄过誉了,”苏秦审看过诏命,还给田忌,“不战而屈人之兵是出神入化之境界,在下何能成就?在下不过是做到了‘先屈人之兵而后战’而已。”

    “‘不战而屈人之兵’,在下还能有解。苏子这‘先屈人之兵而后战’,在下愚钝,这这这??”田忌挠耳。

    田忌话音刚落,门外一阵喧嚣,飞刀邹引领一名宫人走进,宣王旨召见苏秦。

    “田兄,这可得解否?”苏秦接过王旨,朝田忌笑笑,拱手作别,随宫人而去。

    轺车一路驰至雪宫,还没停稳,苏秦就隔着窗帘,望到威王、太子及几个宫人在门外迎候。

    苏秦下车,小步趋前,朝威王、太子深深一揖:“臣苏秦拜见我王,拜见殿下。”

    “呵呵呵,”威王回揖,“苏秦呀,你让我们父子好等哩,幸亏这日头暖和。”

    “臣在稷下,日夜恭候我王召唤,今朝得宣,履不及穿,冠不及正,一路马不停蹄,紧赶慢赶,还是到迟了。苏秦请罪!”苏秦又要鞠躬,被威王呵呵笑着赶前一步,携手步入宫门。

    几人来到主殿,分宾主坐定。

    “昔年,”威王亲为苏秦斟上一盏浓浓的香茶,半开玩笑地直奔主题,“申包胥为楚求救,哭于秦宫之外七日七夜。你苏子倒好,来向寡人求救,宫门一次未进,软话一句没有,听闻这些日来还到幽僻之野,赏梅听箫呢。”

    “我王这是不知申包胥,也委屈臣子了。”苏秦顺口回应,做出一脸苦相。

    “哦?”威王假作一惊,“说说看,寡人如何既不知申包胥又委屈你苏子了?”

    “申包胥自幼嗜哭,说也哭,笑也哭,饿也哭,饱也哭,醒也哭,睡也哭,悲也哭,喜也哭,哭是他的专长。莫说是哭七日七夜,即使让他哭上三年五载,也是寻常之事。偏那秦公最不喜听闻哭声,只好借兵给他了。臣不同于申包胥,臣天生不哭,有泪不弹。王以申包胥喻臣,实在让臣有口莫辩哪!”

    “呵呵呵,你这不是辩得挺好的嘛!”威王把斟好的茶盏推到苏秦前面,“苏子请茶。”

    苏秦谢过,轻啜一口,不无夸张地一连咂吧十几下嘴皮子,啧啧数声,拱手:“大王香茶倒是让臣想起一事。”

    “请讲。”

    “当年秦公若是也如大王这般把申包胥请进宫里,用一杯香茶堵住他的嘴巴,兴许就听不到他的哭声了。”

    “呵呵呵,”威王乐得合不拢口,“满朝文武中,寡人就爱听你说话。”

    “谢王谬赞。”苏秦拱手谢过,“不瞒我王,方才皆是说笑。言归正传,臣为赵求救,却未曾登门哭泣,非臣不知礼数,实乃臣子知道,王不比秦公啊!”

    “哦?你且说说看,寡人如何不比秦公了?”

    “申包胥哭秦,因秦公吃软不吃硬。臣向大王求救而不哭,因大王吃硬不吃软。”

    “咦?”威王怔了,“寡人怎就吃硬不吃软了?”

    “但凡暴戾寡义之人,必外硬里软;但凡仁爱仗义之人,必外软里硬。大王外软里硬,臣没有讲错吧?”

    “哈哈哈哈,”威王放声长笑,“也只有你苏秦能想出这般说辞呀。好好好,寡人服你了。苏子呀,寡人这请你来,不为别事,只为让你捎个口信给赵家那个后生。就说赵齐两国一水相隔,唇齿相依,寡人与赵语交往多年,既是老友,也是兄弟,今友兄尸骨未寒,家园却罹浩劫。寡人不忍坐观,已经诏命田忌为主将,发大兵二十万往救邯郸,让他安心守候。”

    苏秦起身叩地,朗声谢道:“臣代赵王,代赵地三百万子民,谢王施恩!”

    得到齐王谕旨,苏秦不敢耽搁,当即回赵复命。

    孙膑依依惜别,送至十里长亭。

    “苏兄,”孙膑执其手,“返赵之际,麻烦顺道走趟宋、卫,约两国助力。”

    “这??”苏秦略作迟疑,“宋、卫势弱,一向慑于魏威,不会出兵。”

    “不是要其出兵,只是要其借道。”

    “这个不难。”苏秦慨然应允。

    苏秦走后三日,威王将田忌、田婴、匡章、牟辛诸将召至雪宫,正式授命孙膑为军师,军中事务,必须由军师决断,违命者作抗旨论处。且孙膑为军师之事,暂时不对三军将士宣布。

    诏命已毕,威王带几人赶至宗庙拜祭。

    又三日,三军祭旗,整个齐国进入一级战备,齐国五都之兵率先出动,依田忌之令会聚于齐魏边邑重镇阿邑。与此同时,各地粮草、辎重等,络绎不绝地运抵西部边邑诸库,由各邑重兵守护。

    祭旗结束,右军主将牟辛驱车赶到珠宝街,购置一些礼品,载往邹府。

    牟辛刚交而立,正值人生华年,此番救赵,于他是次难得的机遇。牟辛原为高唐令田盼旗下副将,被田盼认作义子,田盼临终时,举荐其接任高唐令。高唐为齐国西部边邑重镇,为齐五都之一,辖西部数十邑之多,堪称封疆重臣。田盼幺女嫁与邹忌次子,两家结为儿女亲家,牟辛因之结识邹府,早晚进入临淄,都要买些礼品探望,相谈甚笃,求拜邹忌为师。邹忌早欲结交武人,也就顺势收其为徒,结势对抗田忌。此番救赵,高唐邑首当其冲,牟辛更随田盼与赵有过几次交手,甚知赵国,特被威王拜将右军,统领高唐、平陆二都之兵。

    邹忌闻报,迎至门外,携其手径至客堂。

    “恩师在上,”牟辛伏身拜道,“请受弟子一拜。”

    邹忌受他一拜,扶他起身:“牟辛呀,老夫晓得你一定会来,在此守你足足两个时辰了。”

    “恩师??”许是过于激动,牟辛以袖遮面,声音哽咽,“弟子来迟了!”

    “呵呵呵,不迟,不迟,”邹忌笑道,“此番西征,是该你建功扬威的辰光了,老夫晚年,这还指靠你呢!”

    “恩师??”牟辛泪如雨下。

    “牟辛哪,大丈夫抛头洒血,死且不惧,你这哭个什么呢?”

    “恩师,”牟辛擦拭泪水,抬头望着邹忌,“弟子此去,一定不负师望,打出个样子给那姓田的看看!”

    “好哇好哇,”邹忌连声赞道,“老夫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邹忌击掌,内帘掀起,一个壮实的小伙子从侧室大步走出。

    邹忌冲小伙子道:“小昊,来,见过牟将军。”

    小伙子走到牟辛跟前,深揖一礼:“晚生邹昊见过牟将军!”

    “牟将军,”邹忌指邹昊道,“这是老夫膝下犬子,在乡野长大,有些臂力,自幼欢喜舞枪弄棒,略知兵法战阵,只与老夫不对脾性。今国家有事,老夫特召他来,举荐于你,望能多加栽培,早晚有个建树,省得老夫费心。”

    牟辛站起来,绕邹昊转一大圈,朝他肩上用力一拍:“好一个英武儿男!昊弟,到大哥麾下历练一番,你可愿意?”

    “邹昊愿意!”邹昊朗声应道。

    “恩师,”牟辛转对邹忌,“右军尚缺一名先锋将军,弟子正在物色人选,观昊弟少年英武,熟稔文韬武略,堪称大才,正适此位。”

    邹忌略略皱眉,未及开口,邹昊已是长揖至地:“邹昊谢将军成全!”

    田忌依据王命,点齐五都之兵共计一十二万,兴冲冲地拿着各路名册向孙膑报告。孙膑吩咐他精选三万步卒,务于二十日之内学会骑马奔驰。

    “孙兄,”田忌面现难色,“马是用来驾车的,不是用来骑乘的。前番你让习骑,在下略作尝试,摔倒好几跤哩。”

    “将军可曾学会?”孙膑笑问。

    “会是会了,却是不易。两脚悬空,难以借力,只能牢牢夹住马肚子,谁料那马也是奇怪,越夹肚子,跑得越快,颠得越是厉害。两圈下来,颠得屁股生疼,连摔几次。在下当算知马之人了,竟也摔倒,其他将士可想而知。”田忌做个苦脸。

    “能够学会,莫说是几次,就是摔三十次也值。对了,三军训出多少能骑之士了?”

    “已经不下万人。”

    “太好了。让这万人再教两万人,天天驰骋,务必于二十日之内练就一支精干骑兵。”

    “孙兄,”田忌不解地看向孙膑,“眼下列国皆重车战,靠盔甲重装取胜,孙兄却舍车就骑,舍重就轻,实令在下不解。不瞒孙兄,自你上次吩咐此事,在下就在心里一直嘀咕,迄今未得其解。”

    “敢问将军,”孙膑直盯田忌,“若是两军数量相当,狭路相逢,战鼓擂起,齐国甲士能否胜过魏国武卒?”

    田忌摇头。

    “齐国战车能否撞过魏国战车?”

    田忌再次摇头。

    “将军之谋能否盖过庞涓之谋?”

    田忌语塞。

    “三者皆不能,再问将军,你让你的将士们以何取胜?”

    田忌头上冒出汗珠。

    “唯有此字,或可制胜!”孙膑在几案上写出一个大大的“奇”字。

    “奇!”田忌凝视此字,口中喃喃,眉头拧紧,有顷,抬头看向孙膑,“何以解之?”

    “奇为正之反,”孙膑侃侃言道,“老子曰:‘以正治国,以奇用兵,以无事取天下。’堪称绝妙。若是治国,奇不胜正;若是治兵,正不胜奇;若是治天下,有事不胜无事。以此论之,用兵之妙正在一个奇字。”

    “这??”田忌何曾听过此等高论,一时蒙了,以手挠头。

    “这么说吧,”孙膑换个解释,“以有形之阵对有形之阵,以车对车,以卒对卒,以力抗力,是为用正;以无形之阵对有形之阵,以车对卒,以卒对车,以智抗力,是为用奇。”

    田忌恍然有悟,微微点头,接上问道:“两军相抗,何以知正,何以用奇?”

    “将军所问,正是兵家高下相分之处。”孙膑应道,“两军相抗,奇正难知,因其变化无穷,难以定分。自古迄今,善于用兵之人皆怀一能,即见敌之所长,知其所短,见敌之不足,知其有余。此所谓料敌如神。先祖孙武子有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说的正是这个。不知敌,不知己,就不能料其奇正,自也不能以奇制胜了。”

    田忌长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先生所言过于高深,在下愚笨,尚须慢慢领悟。在下所急,依旧是这‘奇正’二字,望先生以寻常军事喻之。”

    “呵呵呵,这个容易,”孙膑笑道,“凡暴露之情,皆为正。凡隐藏之情,皆为奇。两军相逢,察敌暴露之情,是为知正。我以相反之情应之,是为用奇。譬如:敌静,我当以动制之;敌动,我当以静制之;敌劳,我当以逸制之;敌饥,我当以饱制之;敌寡,我当以众制之。用奇重在隐蔽,若能做到敌方不知,战欲不胜,难矣哉。”

    “在下明白了,”田忌恍然大悟道,“魏武卒装备厚重,移动必缓,宜静不宜动,宜阵法不宜变通。我若用骑,当是以动制静了。”

    “正是!”孙膑竖拇指赞道,“战车易动,但受制于天气、道路。骑则不然,可走阡陌小径,可涉水越野,可入林莽荆棘,可涉泥泞,可于风雨中往来无阻,快捷如风,席卷如火,攻其不备,正可克制魏国武卒!”

    “是哩。”田忌大服。

    “骑有十利,将军可知?”

    “望军师点拨。”

    “骑能离能合,能散能集,百里期会,千里奔赴,出入无间,堪称离合之兵。若是妙用于沙场,一可迎敌始至;二可乘虚背敌;三可追散击乱;四可迎敌击后,使敌奔走;五可遮敌粮食,绝敌军道;六可败敌关津,断敌桥梁;七可掩敌不备,击敌未整之旅;八可攻敌懈怠,出敌不意;九可烧敌积聚,虚敌实力;十可掠敌田野,累其子弟。有此十者,将军当知骑之优胜了。”

    “是哩!”田忌双拳握得咯嘣嘣响,声音从牙齿里迸出,“我有数万锐骑,有先生良谋,庞涓指日可擒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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